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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: 从良 [打印本页]

作者: 西大邢磊    时间: 2007-5-30 09:53
标题: 从良

[1]
    这是个美丽的一天。

    鹅毛大雪在车窗外翩翩飞舞着,路上已没有了行人,偶尔有几辆车急速的相向奔来又消失在雪中,外面已是黑白的世界,如果静静的站在那里看,一定会觉得这就是一幅山水画。

    车里面的乘客似乎都很疲倦,有的面无表情的透过车窗望着外面,但似乎也并未看什么;有的则头低着,似乎睡着了;我前面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汉子在抽着烟,我这时很讨厌他,烟雾飞到我这里,害得我打了好几个喷嚏。我偷偷将窗户开了个小缝,迅速的向外望了一下,同时又吸了一口外面清凉的空气,我晕车,坐在里面难受。尽管我很快将窗户关了,旁边那个满脸蝇屎的中年妇女还是将我斜了一眼,仿佛在说:“这娃有啥病哩!”
   

    不过,她斜她的眼睛,我是不会往心里去的,我心里正想着我这一学期到底干了些什么。然而我想来想去,似乎只是追了那个漂亮又有气质的女生,而其它时间又总是耽于对她的幻想之中。
    车到了我们村那一站。一下车就一股清凉之气向我冲来,我看着这黑白的世界与轻盈的雪花,想这真是一个美丽的世界,家里应该很暖和吧,有热乎乎的炉子炕睡!走了一里多路,就感觉冷起来,我裹紧衣服,跨了更大的步子向家去。可是这时前面很远处的几个人影却吸引了我,似乎有一个人在雪地里滚着,在他旁边有一个人努力地想拉住他,可是刚拉住却被他拖得跌倒。村里迅速的跑出了几个人,直奔那个正滚着的人,好像是将他打了一拳,然后一个人就将他背回村,那个刚才拉他又摔倒的人跟在后面跑回了村。我看着这人走路的姿势有些熟,似乎是从良他妈,“怎么会呢?”我想,“地里滚的那个人又是睡?”

    我心里突然无名的沉重了起来,似乎已经肯定了那就是从良他妈,她发生了什么事呢?而滚着的那个人,我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到他是谁。

    终于到家了,可爱的小狗先向我跑了过来,尾巴狠命的向我摇着,脚又在我身上爬来爬去,我高兴的摸摸它的头,它就又跑回了窝。母亲知道我回来了很高兴,为我拍去身上的雪,让我赶快坐到炕上。过了一会儿,全身暖和了起来,我问母亲说:“刚才那谁在地里干啥哩?谁还在雪地里滚哩。”母亲忙着为我准备饭,一边择菜一边说:“唉,你不知道,就是从良家么,刚才那是从良在雪地里滚哩,娃得了神经病了!”我吓了一跳,我以为我听错了,重复道:“神经病?”母亲仍没有看我,说:“嗯,可怜啊,他爸前些日子死了,娃又变成这样子了,本来好好的一家人,现在家破人亡了……”母亲仍说着,我抢道:“他爸死了?他屋里出啥事了?”母亲说:“可怜啊,娃那天晚上骑摩托回来,骑到小学旁边那条大路时……”
    第二天雪停了,整个世界一片纯洁的白。

    我早上九点多起来匆匆吃完饭便跑去了从良家。从良家里很冷清,院子里的雪已经扫开了,狗听见有人进来就“旺旺旺”的叫了起来,羊仍静静的卧在羊棚里,打着盹儿。从良妈在上房里坐着,看见我来了就招待,但我却被她的模样吓得要死,“天哪!她咋变成这样子了?”我在心里叫道,她的头发竟已发白,上一学期我走时她的头发还是那样的黑,她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起来,她的眼眶是红肿的,眼神也不像原来那样有神采,她的眼神让人看起来觉得她很累,仿佛大病初愈,脸上带着凄苦的神色。她招呼我,让我坐,给我倒茶,却同时又哭了起来,我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,这场面是我从来没遇到过的。从前她是多么爱说话、多么爱笑的一个人啊。每次我从学校回来遇到她,她就笑着说:“哟,岛岛回来了!”我就问她,“从良哩,回来没?”她说:“良良还没回来哩,在外面挣钱哩么。不是你,上大学将来挣大钱哩!”我说:“唉,啥嘛!”上学期我要走时,就听说从良把婚订了,说是等在外面再挣些钱,到时候回来就结婚,村里人也都说,看这家人日子过得多么好的,看人家娃又能行,在外头挣钱哩,到时候把婚结了,两位老人就只等着享福了。

   我一见她哭,心里也就难过起来,说:“姨,你别哭了,哭着伤身子哩??”我话还没说完,从良妈就哭着说:“哎呀,岛岛呀,你不知道,我的命咋这么苦的呀!老天爷你简直是瞎了眼了,我好好的过日子哩咋把你得罪了,你要这样整我家人哩!”她又似乎忘记了我的存在,使劲地压着声音哭着说着,正说着又骂了起来,“那狗日的就不得好死,你看着,他一家人都要被车轧死,狗日的欺负我,不得好死……”

    她这样的哭骂了好长时间才恢复过来,我见她恢复了过来,就说我想见一见从良。她说从良在房子睡觉,昨天闹得不行,就给吃了点安眠药,现在还睡着。从良在一张双人床上躺着,睡着了。他的脸很干净,只有那头发令我不解,他的头发又长又脏又乱,我问从良妈这是怎么回事,她说她也不知道,住院的时候医生给她说了,但她没听清楚,她说现在从良的头发就没人敢动,“我一动他都骂我,我说我给你把头发洗一下,他都不让动,他凶得很,大声骂着‘你别动我头发!’他头发谁都不敢碰一下。”我说那你可以等他睡着了给他洗啊,比如说现在就可以,她说:“不敢不敢,我给他洗过,但是那一回良良醒来后就发现头发不对,在屋里胡乱的跑,胡乱的骂,没把人吓死。”从良妈说着又哭了起来,眼前的这一些令我无法接受,我感觉我好像又十年或二十年没有回村里了,村里变化成让我无法想象的样子了。我向从良妈道别,让她不要太难过,要把自己身体管好。

    我慢慢的向家里走着,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地响。我听着这声音,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,仿佛有一块东西要爆炸,那东西里面有笑声、有哭声、有撕声力竭的喊声、有狠毒的眼神、有凄苦的神色、有血、有泪……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身边令我无比的震撼,我甚至有些害怕,我有时会突然的回头,我怕后面有人跟踪我,想害我。

    到了家里,我坐到了我的房间,望着窗外苍茫的天空,不自觉地构思起了我的小说……这是一件怎样的事情啊,这样的事情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,然而这次却又偏偏发生在了几个麻木、可怜、善良、老实的人身上。受伤害的人在快要过年的时候仍嚎啕大哭,而伤害者却在欢天喜地热热闹闹的准备着过大年。哭声在麻木的笑声中显得那么的微小,又那么的让人厌烦。在这充满鞭炮气味的日子里,还是让我提起笔将这故事记下来,让没有麻木、正在麻木、还是已经麻木的人们都看一看,或许人们会感动,或许人们会思考,或许人们会从此主动的去做些什么,或许……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[2]   

    从良比我大两岁,先我一年上学,上到小学二年级时由于留了一级,就和我同级。学校是村里的学校,很小,人也不多,所以我们就在一个班。我们是从小在一起一直玩到大的,关于我们小时候的事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,是经常母亲给我讲一些小时候的趣事。

    现在,在这个时刻、在这样的环境下,由我再回忆一下我们单纯快乐的童年吧。那时候我们都还没上学,整天成群结伙在村子里玩,可能是村子里的丧事我们看得多了,觉得很有意思,就也想亲身体验一下。那是一个大清早,我、从良还有邻居的两个小女孩,准备去哭一哭人,我们先拿了些白纸,给白纸上吐上唾沫,然后贴在额头上或缠在头上,从良说可以到他婆婆门口去哭,于是我们就跑去跪到了他婆婆门口,大声地哭了起来,我们哭得是多么的伤心、多么的好啊。我们正哭着,从良婆婆出来了,她刚出来就用脚踢我们,一边还破口大骂:“滚!滚!哭啥哩哭哩!我还没死哩你就爬到我门口哭来了!”我们看她气势汹汹的出来了,就一溜烟的笑着跑了开去。这之后大概三四年,从良他婆婆真的死了,然而我记得从良并没有哭,而我更没有哭。

    在小学的那几年中,我们总是在一起,应该是有很多快乐的事的,可是我现在要一件件的想,却怎么也想不起来,似乎那些断片就漂浮在记忆的最表层,而我却潜入记忆深处去寻找了。小学那几年从良的考试成绩每一次都是比我高几分,这令我每次都很难过,因为这似乎代表着家长的尊严。然而这时我又会小看他,因为我的头发特别的黑,村里人也总是称赞:“看岛岛的头发多黑的!”“头发黑了好么!”而从良的头发又带有些黄色,从良对我说:“我妈说了,谁还在乎头发哩,只要考试好,啥都是好的!”他似乎视他的头发不存在了,但我还蔑视他,我想,是他头发没我头发好才那么说的。

    我和从良的无比密切的关系是在一次我们一起受到欺负、侮辱时建立的起来的。
    我忘记了那时我有多大,只记得那时地里农人的红薯熟了,那天村里的几个大孩子和我们一起去地里偷红薯,那时我们是多么的开心啊。到了地里我们就挖红薯,从良高兴得向领我们去的大个子建议可以在他家地里去挖,大个子欣然同意,在从良肩膀上拍了拍,说:“回去不准给你妈说,噢?你妈问是谁挖的,你就说不知道。”从良说:“嗯,我妈问是谁偷的,我就说不知道,我这些天又没在地里来。”大个子很高兴,又说:“记好!”挖的时候我和从良都拼命的挖着,我记得在我正挖的起劲的时候大个子看了一下我,似乎很惊讶,他说:“岛岛好好挖,一会儿烧熟了给你吃大的!”我听到他这句话时是多么的心花怒放啊,我就更拼命的挖了起来。红薯挖出来以后,由于全身都是泥,大个子就在我和从良的衣服上擦来擦去,我看到母亲新洗得衣服脏了就沮丧了起来,他立刻察觉到了,就很凶的说:“擦一下咋了?一会也给你吃哩呀!”于是我就高兴了起来。我和从良捡了好多木柴来生火,这时大个子大便去了,其他几个人在一边坐着聊天,一边点着火,火点着了,可是火势很小,一个人就向我们说:“来,岛岛、良良,来吹一下火。”我们就去了,一人一下的张口大吹着。
    突然间一股邪风刮了过来,火猛地向我和从良的头扑了过来,我被吓着了,同时闻到一股焦味,当我回过神来看见从良的头发被烧了一大片时,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,从良又害怕又好奇的看着我,我没有注意到其他几个人的表情。我还哭着,突然听到一声喝止:“哭啥哩?不准哭了!再哭你回去!”这最后一句话的确将我吓住了,我好不容易才跟他们来,又那么用力的帮他们挖红薯,但还没有吃到呢,怎么能回去呢?我不哭了,一看才知道是大个子大便回来了,他很生气又很讨厌的看着我,仿佛觉得我是个累赘。从良说:“火把我头发烧了。”手就在头上抓来抓去,大个子大声地说:“烂头发烧了咋了?把你那烂头发!如果是把我头发烧了,我连叫一声也不叫!”从良听他这么说,就觉得他很勇敢,于是也装得勇敢了起来,不再用手抓头发了。他们没让我们再吹火,而是自己搞着,我和从良乖乖的一动不动的在地上坐着,静静的看着。红薯熟了,他们吃了起来,还互相谦让着,空气中弥漫着红薯的香味。我禁不住咽了两口唾沫,眼看着红薯快完了,他们却没有给我和从良吃,他们是不是将我们忘了?
    终于我忍不住了,胆怯的小声地向大个子说:“哥,”我不知道和他有哪门子亲戚关系,总之我是这样称呼他的,“给我也吃一点儿么。”大个子斜过眼来将我瞪了一下,似乎想骂我,但又看我可怜,没骂出口,我怕极了,不敢再看他,低下了头,从良仍在一边坐着,也很委屈。大个子说:“那你给我将鞋底下的泥一剥,我给你吃。”说着就将他的臭鞋脱了下来,给我扔了一只,给从良仍了一只,我们就低着头,极不情愿的把鞋底的泥一块一块的剥了下来。他们仍狼吞虎咽的吃着,终于剥完了,我把鞋递给他,说:“好了。”他就说:“你两个乖,给!”扔给了我和从良一人一个小的再小就是根了的红薯,我和从良就慢慢的吃着,并且将外面烧焦的也吃了。
    但我记得,我吃红薯的时候很痛苦,并且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跟他们来了,我从来没有受过这样大的侮辱,从来没有这么委屈过。那天最后是我和从良慢慢的走回去的,他们几个飞快地跑回了村里,我们觉得仿佛被人遗弃了。

作者: 西大邢磊    时间: 2007-5-30 09:55
[3]
    上初中我们仍在一起,之间也有过矛盾,有矛盾时几天不讲话,但我们的关系仍很好。

    初中我们也有过共患难的一次。

    那次是我在学校里打乒乓球时将我们班一位同学的拍子丢了。我也不知怎么回事,我记得清清楚楚早上放学回家时还在桌兜里放着,但来了以后就不见了。那位同学让我陪,可我怎么陪,我们家穷,我又没有拍子,何况我猜想拍子可能就是他自己拿去的。因为他那天早上没有回家,他是想借此敲诈我。他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坏蛋。我没有给他陪,理由是我不知道怎么搞丢的。他很生气,扬言放学要叫几个帮手把我收拾一顿。我担心他说的是真的,害怕被打,就让从良放学跟我一起走,给我壮胆。

    果然,放学他们就在路上等着我,他们一共四个人,其中两个人抽着烟,看起来像流氓。他们见我走过来了就朝我脸上打了一拳,从良赶忙用手将打我的那个人推了一下,不料被另一个抓住头发压到了地上,那人很凶的对从良说:“这事与你无关!”又在从良脸上扇了一下,从良挣扎着,我又被打了几拳,我没敢反抗,我想他们如果看见我这么软弱、胆小一定会“从轻处理”的,果然他们没有再打。我班那个同学用手指着我凶狠的说:“这次把你饶了,看你可怜!”他们才转过身走了,从良就跑到我身边,察看我的伤势。我说:“没事的,只是脸肿了,你回去别给我妈说。”但同时我又哭了起来,我觉得我懦弱、可怜。从良揉着头,头发乱成了鸡窝,我问他没事吧,他说没事,就是几根头发掉了。然后我们就回家了。

    初中毕业后我考入了我们区的省重点,从良去上了中专。我们就没有常见面,暑假他总是不在家,他妈说是同他爸一起到西安当民工体验生活去了。寒假过年我们还能见上一次,不过不知怎么的,我们之间似乎有了一层隔膜。他似乎很老成了,整天嘴上都抽着烟,而且那头发总是那么的漂亮,他似乎很在乎他的头发。我对他说:“从良,头势猛呀!”他吸一口烟,头一摇,将头发向后一甩,然后将烟一吐,笑着看着我,说:“岛岛好好念书,考大学么。”这样的谈话是很难继续下去的,我也知道我的白头发多了起来,有些自惭形秽,就不多说了。
    后来我上到高三,由于学校放假都补课,就更难和他见面了。不过听说他没有学坏,在中专业学习挺认真,只是特别的爱美了,这是谁都可以接受的,“爱美之心,人皆有之”嘛。
    我上大一的时候,从良已开始工作了。听说是在城里的一个工厂里干活,挺挣钱的,时常给家里就带回来些钱。
    大一上完的时候,听说他要结婚了。我想,天啊,我还在搞暗恋呢,人家都结婚了!农村的日子真是过得快,这又是一辈人啊!

    有些突然的事情,横空就进入了人们的生活,这就是将来难以逆料的原因。有时人们也将这谓为“命”,说命里就该如此的。如果不是有这个灾难性的事情发生的话,从良家应是会在平静、温暖中度过一辈子的,然而似乎人们的生活总是不会那么平静下去。发生这样的事是必然的,只是发生在从良一家身上是偶然的。我姑且暂时也将这谓为“命”吧!
  

[4]

    在我们村南边五百米处,有一座小学,小学的东边连着一条长长的水泥路,路擦过我们村的东边,直伸向更远处的另一个村。路的东边二百米处,有另外一个村子。这个村子不大,占地才三四百亩。

    村里有一霸,名叫裘涛。此人只将小学念了,后来再没有上学。现在是个包工头,也就是带上一群民工去城里干活,他从中抽利。单凭这,他赚不了多少钱,他家也算得上他们村的首富。他赚钱还有另一个渠道,他本人打架厉害,就经常帮人解决矛盾,也有人主动去找他,他就从中收钱。

    裘涛有个儿子,名字是裘继浪。其子如其父,个头儿不高,黑脸,不喜学习,经常在学校里打架。初中时被开除过一次,但家长又用钱把他弄了进去。刚到镇里上高中时,有几个原来的大头听说此人打架很厉害,就去找他的茬,不料一个个都被裘继浪放倒。其实他们的打架并不是绝对取决于个子、块头和力量,它还要看你的心狠不狠,如果打架时敢于下手,有石头就砸、有刀子就用,就一定能取胜。
    裘继浪的名声从此就传出去了,镇住了整个学校、整个镇,其他人都开始称他为“浪哥”。在高一下学期的时候此人由于打架被开除,这次仍是他老爹帮他进了学校。不过上到高二时他再次被开除了。事情是这样的:一次数学课上他插着耳机听着音乐,老师好心的过去将他动了一下,说上课不可以听音乐,要听课。他狠狠的、别有深意的将老师看了一眼,就摘下了耳机坐在那里。放学后,他叫了几个他的手下,闯到老师房间将老师打了一顿,那几个人将老师按在地上,他从厕所取了些屎,抹在了老师嘴上,以一副胜利者特有的口气挑逗的说道:“你还管到我头上来了,是不是想死啊?”然后又换作一幅可怜又无奈的神色说道:“如果你想死的话,就先让你吃些屎吧。”老师很气愤,在校长跟前闹了几次,说要么开除裘继浪,要么他自己走人。校长因为觉得这是位难得的好老师,而自己学校又师资匮乏,就将裘继浪开除了。裘继浪是吹着口哨离开学校的,连书包也没有带,仿佛很不屑在学校里呆。回到家后他爸将他骂了一顿,去找校长想让儿子继续上,至少混完高中,但校长无论如何也不答应,于是他和校长不欢而散。此后他再没有去其他学校上学,老爹嫌他年龄尚小,才20岁,就让他在家里呆着,偶尔出去跟他带一次工。

    然而裘继浪“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”。在家里呆了不到半年,就组织了一群无赖流氓,去干偷盗、拦路抢劫活动。他们一般偷东西不是自己亲自动手,而是让村里年龄更小的孩子去偷,那些孩子就在他们村偷,有时偷到了我们村,我们这一组有人家丢过羊、丢过锅、丢过粮食、丢过铁锨,据说都是他们偷的。小孩将东西偷回去后给几个年龄较大的所谓的“七哥”、“八哥”,由他们将东西卖掉,然后这些小孩就一人拿到一些钱。他们的拦路抢劫是钱到手方休的,抢劫一般都是在晚上进行。他们等到中学里面上晚自习回来的学生了,就向他们要钱,有多少掏多少,没有的话就去借或者会自己房间去取,不然就是挨打。

    拦路抢劫很严重,他们中的几个就被派出所抓过,但又被赎了出来,赎出来后仍兴风作浪,不改本性。这群人曾使我们村的人很害怕,我们村的狗骤然也多了起来,几乎家家都养,大家也都学会了忍。

    产生害怕是因为这样一件事的:一天夜里他们成群结伙几个人在一家种大棚菜的人地里偷菜去了。由于偷得太过分,偷了足足有三分之一的菜,那家人受不了了,就去派出所告了他们,人赃俱获,派出所将他们拘留了起来。没过几天,他们家长用钱将他们赎了出来,并骂了他们,说他们丢不丢人,连那也偷,他们感觉很没面子。于是在另一个夜晚,一人拿了一把砍刀将那家人种的几个大棚的菜都砍坏了,并将大棚也弄破,就差没用火烧,不过也和烧差不多了。那家人伤心极了,哭着骂着他们不是人是禽兽,向村里这个人诉苦、向那个人诉苦,但这次没找派出所,而是忍了。从此果然息事宁人,那些人没再找他们麻烦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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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 西大邢磊    时间: 2007-5-30 09:56
[5]

    这时从良家里正在吵着架。
    从良妈坐在床边补着衣服,好像是怕这时闲下来就会加入他们的斗争。从良爸在以商量其实却是强制的口气和从良说着话,而从良则抽着烟,很烦的样子。从良爸说:“你就招过去吧,这样一来多好,咱也不用掏什么钱,而且招过去也没有什么!”从良很不情愿,说:“看你就为了那几个钱,让人家嫁过来咋了,我不想过去!”从良爸不耐烦了,粗声粗气地说道:“你这娃咋这么犟的!”从良斜了父亲一眼,站了起来,说:“我就是不想过去!”说完后就走了出去,骑上不久前才买的新摩托,就走了。这是是下午7点多,天还没黑,从良骑着车就去镇上转了。从良爸生气极了,但又无可奈何,于是又和从良妈商量了起来。

    晚上九点多。从良气消了些,觉得也该回家了。骑摩托经过村东边小学旁那条路时,心里还不是滋味,想着马上又要到家了,回去自己是否还要坚持?这时前面隐约的出现了几个人影,挡在路中间,显然,他们是想让从良下车。从良将车子刹住,心里想这次麻烦了,这些家伙想干什么?从良左边站了三个人,右边站了两个人,路右边的地里还坐着两个人。右边离他最近的一个人开口了,那人开口直接就说:“把你钱拿出来!”从良说:“呀,我正好没带钱!”同时用手在口袋外面摸着,以示真的没带。“那把你手机拿出来!”那人又说,语气冰冷,又似乎带了些怒气。“我没有手机。”从良有些害怕了,说:“真的,不信你看。”说着又在衣服口袋拍了拍。“X你妈!”那人突然暴躁了起来,提着砍刀就朝从良砍了过来,从良发觉不对劲,正好摩托这时没熄火,就赶紧挂档想逃,不料还是迟了,砍刀沿着左臂砍下来。从良惨叫了一声,但仍右手开着摩托奔了回去。后面有人还喊着,“便宜你了!”“浪哥,又没弄到!”
    从良就这样一个手将摩托来了回去,终于到家了,就将门叫开,开门的是从良爸,从良爸一见儿子吓得差点昏了过去,只见从良半身都是血,已经僵到身上。从良叫了一声“爸”就倒了下去。从良爸赶忙将从良妈叫了出来,从良妈顿时就哭了起来,两老人将从良抬回了屋去,就跑到村东头的一个医生家里,医生提着箱子一路跟从良妈跑了过来,看见从良的样子,也吓得要死,没说什么话,就用药布将伤口包扎了起来,包扎好了,就说:“快往大医院送,唉,刀子再往里砍一点,整个胳膊就断了。”两老人就将邻居的三轮车叫了出来,将从良拉去了镇医院,然而镇医院不收,让送到县医院去。于是两老人又挡了辆出租车,将从良送去了县医院。

    终于安定了下来,两老人已疲惫的站不起来了。从良妈仍呆在医院,照顾着从良,从良爸回去了家,家里还有牲畜要喂,地里还有菜,也得卖了。从良爸在家总是哭,想不通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。将菜拉到了镇上去卖,生意却是从来未有过的冷清。其实并不是人们不想买菜,而是一看买主那凄苦又疲倦的神色都会望而却步的。到下午,一架子车的菜只卖出去十分之一,从良爸又拉着车子慢吞吞朝回走。天空一片灰白,太阳沉到了山后边,吝啬地收起了最后的几缕阳光,让人觉得它是再也不会光顾这个世界了。从良爸拉着车子,心里仍痛苦地解不开结,他想不通,怎么这事就会发生到自己身上,自己一辈子也没有干什么缺德事,从来都是老老实实、本本分分,难道就因为自己小气了一次,就因为自己要将儿子招过去,为了那么点儿钱!但自己后来和老婆商量着,如果儿子执意要呆在家里也是可以的,儿子孝顺嘛。“不过也怪自己,”从良爸想着,“为了那么点儿钱,就将儿子气出去了。后悔呀,后悔呀,但后悔又向谁说呢?”自己这样想着想着,眼泪就流了下来,风吹过来,眼泪都碎在了身后。

    从良爸在路上正想着悔着哭着的时候,出车祸了。一辆小车过来,将从良爸撞倒了,架子车也在路上翻了一个身;然而由于这时候四处正好没人,小车又加速逃跑了。村里人发现的时候,血在公路上流了一大堆。这天从良妈正好回到了家,要拿些馒头,外面的馒头吃不惯,谁知却发生了这样的事。从良妈听到这事时,径直就昏了过去。邻居将从良妈抬到了屋里,从良妈醒来后就号啕大哭,哭着哭着昏了过去。直到第二天早晨,终于可以下床走动。于是忙着埋人,一面还让派出所追查那辆车。埋人的时候从良妈伤心欲绝,爬在棺材上哭,到了墓地又哭,若不是其他人将她拉住,就可能扑到坟墓里去。还将家里的一副麻将放进了棺材,说是他本来就爱打麻将,但由于总是太忙,没多少时间,准备娃结婚了再好好打,谁料……
    将从良爸埋了,那辆车还没有找到。从良妈病了一场,不过没住院,只在村东头医生那里打了几瓶吊针,带了些药,就赶去了从良那里。从良见母亲这几天没来,而一见母亲又变成了这样子,就心里慌了起来,问家里有啥事,忙什么,从良妈安慰儿子说没啥事,这两天卖菜,家里有些忙。说着就哭了起来,从良就说:“妈,你哭啥?你没看我,都快没事了。”还将胳膊慢慢的动着,又问:“我爸呢,咋没来?”从良妈浑身抖了一下,仍在哭着,说还在家里忙,家里这些天走不开人,估计这两天他就呆在家里了。从良就安心了。但是从良妈太难过,一个人的时候躲在厕所里伤心地哭,有时梦里梦见从良爸,从良爸浑身是血向她走来,问她从良胳膊好了没有。梦醒了后又是哭,几天下来,头发就花白了,眼睛总是红肿着,人一下子瘦了下来。

    过了一个月,从良爸没有看过他一次,而母亲又一日比一日憔悴,从良久想是不是发生啥事了,“难道爸也住院了?”从良想,嚷着要回去,说住在这里要花钱,而自己的胳膊已快好了,在家里养也可以。从良妈想让从良呆在医院,但她越这样说,从良越急着回去。于是两人就收拾了东西拿了些药回家去了。
    家里异样的冷清。这些日子都是邻居帮忙管着牲畜,从良妈隔几天会来一次,将地扫一扫、桌子擦一擦。从良妈本想就这样瞒着从良,等从良胳膊好了,再告诉他。然而由于自己的大意,竟忘了将灵堂上从良爸的照片藏起来。从良一回家就发现有些不对,待到走进房间看见父亲照片时,心里就像有一块石头砸了下去。天呀,自己的父亲死了呀!从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样的事会发生,这是怎样一回事啊,父亲怎么突然就死了?从良问起了母亲,母亲哭着将事情说了。从良瓦接受这个事实,“爸爸突然走了!他不在人世了!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!他死了,这是一个什么概念啊!”想着想着自己也哭了起来,既可怜自己,又可怜父亲,可怜母亲,又恨自己,又后悔。记得以前,自己是怎样和父亲想处的啊!父亲总是很关心的问自己学校里的情况、厂子里的情况,问自己需要什么,有时还想随便谈谈心,而自己却总是不屑一顾,嫌父亲?嗦个没完,又觉得父亲老土,一些问题问出来时自己都想笑,母亲也因此制止过自己,而自己也并未给好脸,还想着,“以后等父亲老了,干不动了,再进一进孝也不迟。”“其实我是爱他的,”从良总是这样想,“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,以后我总会将这些补回来的。”然而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形呢,从良越哭越伤心,越哭越觉得自己对不起父亲,在心里狠狠骂着自己,但觉得现在后悔吗自己又有什么用呢,一切都完了,想到这里就更狠命的哭了起来,仿佛只有这样痛哭才不会难过。从良妈见从良这样伤心的大哭起来,就安慰起了从良,但又不知该说些什么,只是用手在从良背上轻轻的拍着,自己仍哭着。
    终于说出话来了,却并不是安慰的话:“良良呀,咱命咋这么苦的呀!”两人就这样相偎在一起哭着。到了晚上,从良妈去给从良做饭,虽然自己吃不下去,但从良应吃些的,毕竟刚出院。可饭做好了谁也不吃,两人就坐在那里。从良妈泪眼望着房顶,仿佛让冰冻住了。从良坐在那里,心里却在胡思乱想着,他想自己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,先是自己和父亲吵了架,其实那也不能算是吵架,只是有些意见不合而已,何况如果父亲一再坚持自己也会妥协的。然后自己就出去转去了,回来时遭了抢劫,那几个人将自己砍了,后来自己进了医院,而在这时父亲因为伤心神志不清出车祸死了,母亲也病了一场。
    从良想来想去,最后把一切不幸的根源定到了那伙人身上。脑中想起了那声“浪哥”,从良以前是听说过那个浪哥的,他在心里狠狠诅咒着他们。
    夜深了,两人都带着眼泪去睡了。
   

作者: 西大邢磊    时间: 2007-5-30 09:58
[6]
    过了两天,从良心里仍无法平静下来。
    那不幸的根源在他心里越来越躁动了起来。“报仇!”从良想,“得让派出所把他们抓了去!”这样想着,从良就要去派出所。从良妈发现从良不对劲,从良脸上充满了仇意。便问从良干什么去,从良照实说了,从良妈就急了,哭着求着不让从良去,从良妈知道那伙禽兽的厉害,说:“良良,咱不去吧,咱不惹那伙人了,那伙人不是人呀,把他们惹了,咱这日子又怎么过啊?”
    从良愣住了,从良没想到会母亲有这样的反应,说:“咱让派出所管他呀!妈你害怕啥?”从良妈仍在哀求着,从良不知如何是好,就回去躺到床上。从良妈就跟着过去,说:“娃,咱不惹他们,咱好好过日子就好了。”从良满腔气愤,但只能压着。
    从良知道这时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出去的,万一出去了又不知母亲会发生什么事,就在床上埋着头睡着。从良妈这时却给从良讲起了道理:“良良,你在外面干活,你不知道,这社会上可黑着呢,前些日子镇上那边的村子出事了,是晚上,一家人在镇上卖完东西正拉着车朝回走。娃她爸正走着,说自己得在镇上办个事,就又折了回去,让她妈和娃先把车子拉回去,车子重,娃就在后面给她妈掀车子,谁知道这个时候来了几个小伙子将娃虏走了,她妈还不知道。拉了一段距离了,觉得车子沉沉的,在后面一看,才知道娃不见了,就赶紧打110,110连夜出动了警察去寻娃。第二天把娃找到了,但是娃都被那几个狗日的强奸了。你说那些人坏不坏,娃才十三四岁呀,他们就把娃糟蹋了。警察把那几个人抓了,抓了就完了,还能怎样?这把娃她妈能气死,但又能咋啊,你还能把人家杀了?”从良妈说的动情了,又哭了起来,仍继续说着:“咱村里这几天也把几个娃逮了,两个你都认识,比你小两岁,一个是拦路抢劫,让抓了,派出所说可以拿钱赎,但是他家里没钱,现在还在监狱呆着,一个是偷东西、强奸……”
    从良仍埋着头,脑子仿佛要炸了。他想不通怎么世界突然变成了这样子,自己在上中专时,虽然也有坏学生,整天打架、欺负人,但也不至于此。工作了以后,那样的坏人就更少了些,虽然厂子里也黑,但也没有村里这么野蛮啊!
    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,从良妈在屋里忙了起来。身子已经很弱了,可仍坚持着,“娃的胳膊还没好哩,”从良妈想着。

    又是一天,从良妈在房子正忙着,从良就悄无声息的出去了。
    从良直接去了派出所,说出了自己的遭遇,并要求将那些人抓起来。他知道那些人是谁,派出所的人很同情从良,但是却没有抓人。首先是没有证据,单凭从良一面之词是不行的,何况当初并没于直接来派出所报案。从良气愤地说他自己就是证据,他的胳膊还伤着呢,但派出所仍不肯。从良无奈,就走了。
    从良并未直接回家,心里只想着报仇,满腔的怒火烧得自己心疼、头疼。
    从良径直去了裘继浪家,他想去收拾一下裘继浪,在路上还捡了个砖头揣在了怀里。裘继浪在家和一群人看着碟片,听见有人打门就跑了出去。一看这人自己并不认识,就怪了起来。从良一见裘继浪就骂了起来,很快的扑过去在裘继浪的头上砸了一下,头破了,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,这一下谁也没有反应过来,裘继浪在头上一摸,见手上全是血,才回过神来。其他几个人就赶快过去将从良打倒,脚在从良头上、肚子上踩着,从良仍在骂着,越骂越凶,裘继浪过去用砖头在从良头上砸了一下,血从头发里浸了出来,蚯蚓般的流了一脸。裘继浪的脚又在从良头上踩着,踩了几下后,让其他几个人将从良压着,自己又扇了从良几个耳光,再又吐了一口唾沫,才罢休。
    这事让派出所知道了,派出所给了双方警告。让从良回家去,把裘继浪骂了一顿,也让回家去。此事就此了结。
    派出所的人走了。从良又跑了回来,用砖头朝裘继浪的大门上砸了一下,“咣??”的一声,那伙人就出来了。这次他们更汹,一人拿了一个棒子,朝从良身上狠狠的抡了几下,将从良压到地上,裘继浪抓住从良的头发,说:“你,是不是想死啊!在太岁头上动土!”从良怒吼道:“别动我头发!”裘继浪将头发使劲拽了一下,说:“你再凶?把你头发给你拔下来!”从良又声嘶力竭的喊道:“别动我头发!”裘继浪受不了了,在旁边猪圈里抓了些猪屎朝从良头上抹去,“把你头发动了,你想怎样?”从良又吼道:“别——你——!”但是没有吼出,只是拼命的挣扎着,裘继浪仍将猪屎在从良头上抹着,抹完后在从良身上把手擦干净。其他人都站了起来,鄙夷的看着从良,仿佛在说:“小子看你那啥样子,还利害啥!”从良仍趴在地上,双手遮着头,裘继浪又在从良头上踩了一下,吐了一口唾沫,回去了。

    我无法再将故事继续下去了。
    从良这之后就疯了。从良那天并没有回家,第二天村里人是在野地里将他找到的,那时他??我不想描述他的样子,我只能说,无论多么铁石心肠的人看见那情形都会哭的。人类竟然会成为那一副样子,谁都不会接受。
    关于从良的故事,我就叙述至此了。接下来他们的生活,是生活在幸福之中的人可能会想象到、却不愿接受与面对的。
    那些生活,都是浸泡在苦涩的泪水中的。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06年.1~2月【此文曾由叶青编辑】
作者: 西大邢磊    时间: 2007-5-30 17:25
哦,看,,,,,,,,,,,
作者: yealoenlr    时间: 2007-6-5 18:16
标题: 回复 #5 西大邢磊 的帖子
支持!!!!
作者: 腾格里狼    时间: 2007-6-8 10:01
我觉得还是看书  舒服。
作者: 木易谜漾    时间: 2007-8-8 09:10
标题: 回复 #7 腾格里狼 的帖子
嗯,赞同,书本还是比电脑看着感觉好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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